前段时间，我们采访了一位自由笔译，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称之为翻译家，但是奇怪的是，在翻译界，凡事能够称之为家的，一般都是做文学翻译的（虽然报酬低得多），做非文学翻译的（虽然报酬高得多），无论你水平多厉害，一般都寂寂无名。所幸这位译者也不在乎，甚至不愿意让我们透露他的姓名。不过为了方便起见，我们暂且称他为H吧。

H是台湾人，今年四十多岁了。他早并非学语言出身，而是学机械工程的（用我们之前介绍过的一句英文，这句话就是He is not a linguist, but a mechanical engineer by training），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一家德资企业，因为表现突出，后来获得了去德国总部学习的机会，由此开始和德语结缘。

公司本来是有德语翻译的，但是翻译只懂德语，不懂专业知识，所以H经常被德国老板喊去救场。一来二去，因为老板对其翻译能力的肯定，H的部分工作职责就变成了老板的贴身翻译，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翻译机会（包括接触客户的机会）。

因为一次偶然的机缘，H发现做翻译能比做本职工作获得更多的收入：老板曾经带着H拜访过一家大陆供应商，H的翻译能力给这家企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后来，他们因为想做德国人的生意，需要翻译一些材料，于是就想到了H。H知道大陆翻译市场的价格是很低的，自己工作也很忙，所以他开始并不想接这个活，但是H又不想直接拒绝，于是就报了一个他认为肯定可以吓走这家企业的价格——谁知，他们居然接受了这个几乎是市场价四倍的价格。

H于是硬着头皮接下了。因为自己的价格远高于市场价格，所以H在翻译过程中就特别用心，认真推敲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字词，因为平常的工作就比较忙，所以那段时间H经常熬夜。为了对客户负责，他最后还请一位德国朋友对语言进行了润色。让他感到欣喜的是，因为自己足够用心，这位德国人除了细节上的一些问题，并没有提出更多的修改意见。就这样，他在十天的业余时间，挣到了他两个月的工资收入。

后来事情就变得似乎简单了起来：这两家企业达成了合作，于是双方的文件就开始多了起来，H发现白天、晚上的状态已经不可持续，于是他选择了辞职。出乎他意料的是，在他辞职以后大概一个月左右，原来的公司居然打请他回去做口译，并让他帮忙翻译公司的文件——按他的报价支付报酬。后来他了解到，公司在他辞职以后也试用过几个翻译，但是因为和他差距太大，德国老板都不满意。

就这样，H初就靠着这两家公司活了下来。H并没有去开发更多的客户，这两家公司的业务已经足够他过上体面的生活。H想的是既然选择了走翻译这条路，就要好好磨练自己的技能。他认为，既然自己选择走高价路线，就一定要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，否则如何说服客户接受更高的价格呢？他说语言这个东西就像看电影一样，如果优质的电影看多了，劣质的电影你就无法看下去。他说如果我的语言质量都是电影《美国往事》的水平，那么客户就不可能接受烂片。他说我信奉老子那句“夫唯不争，故天下莫能与之争”这句话。他说我们很多时候争先恐后与别人竞争，实在是因为我们自己能力不足；能力够了，客户慢慢自然会来。他说，我这些年积累的所有客户都不是我去开发的，而是客户之间彼此介绍的。

他说即使现在，在工作之余，他还是在不断地打磨自己的语言，积累各种专业知识，尤其是和自己业务相关的各种知识。他开玩笑说，选择做翻译就是选择一条不归路，注定这辈子必须活到老，学到老。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准备，他建议就不要选择走翻译这条路。

他说早的那批客户已经全部被淘汰掉了，他现在服务的都是的客户了（至少上价格上是如此）。我们问他，为什么不打造一个团队来服务更多的客户。他说你要知道这个市场上没有那么多好用的人。你对质量坚持得越久，你对质量的敏感度、挑剔度就会越高，很多别人看起来也许并非是问题的，在你看来就是一个不可容忍的错误。他说我不是没有尝试过，但是后来发现，业务扩张带来的必然是质量的下降。他说让我校对别人的稿件是为痛苦的事情，每次我都恨不得重新翻译，所以现在我从不接校对任务，要么就让我重新翻译。

他说我如果继续在初的那家德资企业做下去，凭他的敬业精神，做到公司高管、拿到更高的报酬应该没有多大问题，但是人的一生很短暂，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，所以他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。他说我很享受目前的生活和工作状态，每天只要翻译不到2000字便可年入百万，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享受生活。他说现在对于建立新的合作关系，他非常谨慎。他说，除非我能够确保我有足够的精力，并且在没有打扰我生活节奏，没有干扰对其他客户服务质量的情况下，他才会接受新客户的任务。

在我们聊起市场乱象的时候，他说台湾的许多年轻人和大陆一样，都很想挣快钱，但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快钱。所有的快钱都是建立在长期积累基础之上的，没有这样的积累，所有的快钱便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或者根本就不会来。他说很多人都以利益大化为目标，他说我当初开始做翻译的时候，从来没想过要把利益大化，我想的就是我怎么样在客户给我的这段时间里，把质量做到高水准。他说，我今天能够保持自己的语言水准，那段时间的磨练功不可没。他说从精力分配上来看，即使今天做翻译，他依然和当初一样殚精竭虑。有的时候依然会为一两个词的翻译纠结、查询半天。当然，也有非常顺利的时候，可以翻上四五千字。不过他强调，这两种状态都非常态。

对于我们后辈，他的告诫就是不要急，静下心来慢慢积累。他强调，凡是以利益为追求目标的，便很难取得巨大成就。他说李敖为什么能够名利双收，并非名利是他的追求目标，而是他喜欢历史、积累历史的副产品。他同时也强调，翻译职业并非适合所有人，生性沉静的人更适合做笔译；那种三分钟热度、屁股坐久了就痒的人，可能并不适合翻译行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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